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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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斯年等人鬧到半夜,才撐不住各自去睡了。楊廷襄作勢把帽子也拿在手裏,清清嗓子,說道:“那麽,我先告辭了。”旁邊婢女老媽子們都忍不住發笑,心想:這三小姐和姑爺結婚日子也不短了,怎麽彼此還這樣半生不熟的?因見令年充耳不聞,徑自往樓上走了,只怕楊廷襄難堪,忙將他袖子悄悄一扯,道:“姑爺,新房在樓上,你往哪裏去?”便領著楊廷襄也往樓上去了。

楊廷襄走進房裏來,見只有臺燈暈黃的光照著,令年正在對著鏡子梳頭發。夜深人靜的,他便沒有再開口,只負著手在房裏來回踱了一陣,將各處陳設都看在眼裏——他並不曉得原委,只以為這房間是於家特意給自己這新姑爺布置的,心裏便滿意了,又走去銅床前,將帳子掀起一看,見裏頭並頭擺著一對繡了葉底鴛鴦的枕頭,他輕聲地一笑,乜斜著眼看向令年,道:“這,可真有點像洞房花燭夜的味道了。”

令年仍裝作沒聽見,“啪”的將象牙梳放在桌上,又挖了一團香馥馥的雪花膏在臉上慢慢抹著,卸下來或金或翠的鐲子耳環都隨便堆在一旁。楊廷襄這才見她那玫瑰紫的短襖、孔雀綠的長裙,都搭在了椅背上,便搭訕著走過來,說:“你今晚穿這紅襖子,好看極了,怎麽又換了?”

令年不等他的手落在肩頭,便一扭身站了起來,含笑道:“怎麽樣,今晚誰睡床,誰睡榻?”

楊廷襄和令年的感情,一向也不算和睦,在雲南時,同室而居的日子簡直可以說是寥寥可數。自到了上海,令年卻對他和顏悅色,又加上金波在旁鼓吹,他便以為令年真心要跟自己來修好了。聽到這話,他先一楞,說:“怎麽還要睡榻?”

令年也就不再詢問他的意見,掀開帳子,將一個枕頭並被子摞在靠窗的貴妃榻上,說道:“我不習慣兩人睡,請你委屈一晚吧。”自己便從銅鉤上解下床帳,預備要就寢了。

楊廷襄瞬間醒悟,怒從心頭起,扯住令年,對著臉就罵了一聲混蛋,“你怎麽不去榻上?”

令年泰然自若,說:“這裏是於家,我是主,你是客,當然只能委屈你了。”

楊廷襄聽她話音,是越發撇清了,便冷笑一聲,道:“呸,莫非偌大個上海,沒有我楊某人安身的地方,要來你家受著狗屁的窩囊氣?”將馬褂往手上一抓,就要往外走。

令年心想,這可不妙。三更半夜的,他這一路罵罵咧咧的走出於家,還不曉得要引來多少議論,只能將楊廷襄叫住,忍氣吞聲地說:“我睡榻好了,這算什麽了不起的大事?”也不肯再跟他糾纏,只撳暗了臺燈,將榻上的被子展開,合衣躺進去,便閉眼不說話了。

楊廷襄滿腹的春情早不知飛到哪裏去了,陰著臉盯了一會令年的背影,便走去床邊,兩腳將鞋扒拉下來,使勁一踢,倒在了柔軟的大床上,不一會,便鼾聲大作。令年這才略微動了動四肢,在枕上把臉扭過來,看著窗縫裏漏進來的一隙月光。她身體是倦極了,精神上卻異常得踴躍,又漸至心煩意亂,簡直是無法入眠,只依稀記得桌上的小金鐘敲過好幾輪了,才朦朦朧朧地睡了,但夢中亦很警醒,只覺有手在自己臉前拂動,驀地眼睛一睜,見熹微的晨光中,楊廷襄湊到了面前,兩眼是炯炯有神,手正放在她的領口。

令年眉頭一皺,將楊廷襄的手揮開,說:“你又搗什麽亂?”

楊廷襄還握著她的胳膊,笑道:“你願意委屈,我可不舍得。”伸手就要把她往床上抱。

令年見他雖然帶著笑,臉上可是惡狠狠的,手也很用力,是一副誓要得逞的神色,忙閃身躲開,將臺燈撳亮,正色道:“我們可是有協議的。”

楊廷襄心想,協議那是男人之間的事,一個女人,婚都結了,還有資格跟我談什麽協議?臉上卻做出一副糊塗樣子,道:“協議?什麽協議?”索性也不去床上了,按住令年的肩膀往榻上一推,笑道:“你不習慣兩個人睡,我卻不習慣一個人睡,這裏擠了點,但也別有趣味。”

令年聽到這話,臉上難免露出厭惡的神色,冷冷地說:“我今天身上不舒服。”

楊廷襄嗤道:“我看你身上就沒有過舒服的時候。”手又攬到了令年腰上,湊在她耳邊道:“又不是黃花大閨女了,你還矯情什麽?”

令年擡手就給了楊廷襄一個巴掌。她動手,是忍無可忍,力氣絕對不能說大,但楊廷襄那張臉,頓時鐵青了,在令年腰身上的手也收了回來,他站起身,對著她點了點下巴,冷笑道:“原來你對我是一點感情也沒有,”令年不意聽到他說“感情”二字,簡直要發笑,楊廷襄接著說道:“你自以為是千金小姐,很看不起我了?怎麽你這千金小姐,竟會和人私通,見遮掩不住了,才拿我來當冤大頭?以前的事情,我只當不知道,我不管什麽狗屁協議,你嫁進楊家,就是楊家的人,要是有膽跟誰勾搭,哼哼,”他將腰裏的槍“哐”一聲拍在案上,“我這槍裏,子彈多得是,別說兩條人命,二十條也要得!”

令年臉色慢慢平靜下來,點頭道:“這你大可放心。”

楊廷襄見她的意思,分明是承認曾與人有私情了,頓時生出一股惡氣,但是假做大度的話已經說出口,不能反悔了,只能扶著案頭,徑自楞了一會,然後將槍往腰裏一塞,邊搖頭嘆道:“老子這回也算是叫人暗算了,你自己心懷鬼胎也算了,我看你們於家,哪有吹得那樣有錢?男女老少,都是廢物,除了我,剩下的竟然連一個官兒也撈不著做,以後少不得還要靠著我,幫忙提攜你們一二了。”在他本心裏,與令年的夫妻感情,不過是可有可無,錦上添花的事,而於家財勢大不如前,才是最讓人可恨之處。說著,便在地上狠狠跺了跺腳。

令年簡直不要再從這人口中聽到一個字,將馬褂、帽子抱起來,往他懷裏一扔,指著門口道:“你快些滾吧,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。”

楊廷襄哪還有留戀之意?撞開門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令年這麽大鬧一場,那些心事反而不翼而飛,回到銅床上,合眼便睡。沈酣的一覺醒來,日頭已經很高了,外面卻是靜悄悄的,她也不叫使女,自己隨意梳洗了,走到樓下,見康年、斯年那兩對夫婦,還有慎年、瑕年等人都在,三三兩兩地坐在沙發裏。因為於家向來較為新派,沒有說必須要晨昏定省,大家通宵打了牌,便起得都很晚,老的是早就吃了飯,在房裏說話,年輕的便在廳裏,隨意吃一些點心,計劃著要出游。

聽見使女招呼三小姐,盧氏回頭,先是在她眼皮上定睛一看,卻不露端倪,只說:“我特地叫下人們不要吵你,你看看現在幾點了。廚房裏的人倒不知是該給你預備早飯呢,還是索性等吃午飯了。”

令年一瞧座鐘,竟然十一點了。這對她而言,本也是常事,便笑道:“對不住,實在是昨天牌打得太晚了。”

斯年和瑕年姐妹在沙發上,頭並在一起,正在瞧洋行送來的畫報,本來就不耐煩了,她忙掉過臉來將令年一打量,又往樓上望了望,說:“你是咱們家人,也就算了,怎麽你們姑爺也這麽大面子,叫我們等了這半晌?”

斯年這話,令年可不知該怎麽回答了,從使女手裏接過茶,呷了一口,只是躊躇。盧氏是很留意令年的舉動的,直將眼神去瞟她。令年架不住斯年催促,捧著茶笑道:“等他做什麽呢?”別的又不肯說。盧氏倒也不是非要看別人笑話,奈何她天生嘴快,便插嘴笑道:“我也說是不要等了呢,聽下人們說,姑爺好似半夜就走了。”

一聽這話,眾人都不免“咦”一聲。慎年本來在廳的另一頭,面對著一扇水墨大理石屏風,在聽電話,只在令年下樓時,一面對著話筒說話,視線在她身上盤旋了一會,待到盧氏這一節,他轉過身來,眉頭略微往上一挑。這時電話也打完了,他放下聽筒,手插在褲兜裏,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。

斯年仍在追問是什麽事,“要走得這樣急,天亮都等不得?”

這時廚房裏來人問,三小姐早飯要吃什麽,令年搖了搖頭,對斯年道:“我房裏是席夢思,他是鄉下人,睡不慣,因此去外面住了。”

斯年道:“他走去外面哪裏了?”

令年對楊廷襄餘怒未消,便笑道:“外面住的地方多得是啦,咱們管他做什麽?”

斯年聽她這意思,楊姑爺竟是不打算回於家來住,暫時地和令年分居了。年輕夫妻產生口角,彼此賭氣,倒也不新鮮,只是親戚還在,這點面子都不給,楊廷襄也不算什麽好丈夫了。斯年咬著唇,想了一想,也搖頭笑道:“那就不管他了,咱們姊妹自己玩去。”

長齡早等著這話了,忙起身笑道:“那麽,我也不用奉陪了吧?”招呼了康年、慎年,要一同上外頭喝茶看戲去。斯年忙叫“站住”,等長齡回頭,又擺手道:“我哪是叫你,我是叫他。”說著將慎年一指,“你不許走。”

慎年怕斯年又要刁難,不肯走過來,只說:“你不是要帶妹妹們去嗎?叫我做什麽?”

斯年笑道:“你是故意的還是忘了?明明昨天才說了,要教我開車。我們要去洋行逛逛,你正好開著車,載我們去。”不等慎年張嘴,便說:“不許說下回,你這大忙人,難得今天竟然肯老老實實地在家裏坐上半天,我不等今天,還等哪天呢?”

那司機本來都在廳上等了,原想:要讓二少爺親自開車帶你們東逛西逛,還不曉得要逛到什麽時候,又累又無趣,他哪裏肯呢?便只去看慎年臉色,見慎年想了想,竟然說道:“那就走吧。”司機詫異之餘,倒也樂得不必當差,忙將鑰匙奉上,請諸位少爺小姐們出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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